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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tuán)結(jié)報全媒體記者張謹(jǐn)

大暑前夕，我們一行攝影愛好者登上“保靖黃金茶號”游船，自縣城啟程，順酉水而下。置身空調(diào)船艙，手捧黃金茶，窗外山清水秀，白鷺翩躚；岸邊淺灘，水牛悠然浸沐，河畔草地，羊群自在徜徉。

行至保靖乳香巖河段，數(shù)十處崖墓葬懸于絕壁——其歷史可追溯至漢代。河面懸崖上兩米見方的洞穴，無聲訴說著古老的巴文化葬俗。

游船由電池驅(qū)動，幾近無聲。這份靜謐，倏然將我拽回四十年前：乘坐柴油木船前往隆頭、拔茅、里耶，發(fā)動機(jī)持續(xù)轟鳴令人煎熬，下船后雙耳嗡鳴，久久難消。遇險灘時，乘客則需上岸拉纖。逆水行舟，船老板立于船頭，鐵頭竹篙緊繃如弦，人若待發(fā)之箭，仿佛隨時會被彈射出去。激流之中，他的身軀幾乎緊貼船板。這近半個世紀(jì)前的場景，我用相機(jī)定格，其身影如巨大雕像，深印腦海。

如今，酉水之上多級水電站造就高峽平湖，河面如鏡，倒映著天空、白云、樹林與青草。白鷺立于水牛背上啄食小蟲，一聲船笛驚起，白影翩飛，在水面劃出道道弧線，振翅間已至對岸。

船抵白溪關(guān)，永順、保靖、古丈三縣于此交界。地勢險峻，確然“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沈從文在《邊城》中，借翠翠之口提及：“白雞關(guān)出老虎咬人，不咬別人，團(tuán)總的小姐派第一”——“白雞關(guān)”所指，正是白溪關(guān)。他筆下描繪其形勝：“石壁插云，樹身大如桌面，芭草高至二丈五尺以上。”酉水（即 “白河”）與白溪關(guān)，共同構(gòu)筑了沈從文文學(xué)世界的關(guān)鍵地理坐標(biāo)與歷史自然背景，成為湘西風(fēng)物與人性的文化載體。誠如其言：“在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厭煩，正因為處處有奇跡，自然的大膽處與精巧處，無一處不使人神往傾心。”

白溪關(guān)左挽酉水，奔涌向下，經(jīng)芙蓉鎮(zhèn)匯入沅江；右攜保靖涂乍小河。眼下，一條連接保靖縣城與呂洞山夯吉的高等級公路正加緊施工，預(yù)計年底通車。峽谷幽邃，峭壁夾峙，河道蜿蜒。蟬鳴鳥啼不絕于耳，野生猴群在林間騰挪跳躍，尋覓野果。20世紀(jì)80年代，湘西為開發(fā)旅游，曾在張家界與猛洞河引進(jìn)獼猴。如今，酉水沿岸多地可見猴群——此地水源豐沛，林木茂密，氣候適宜，野果眾多。唯食物匱乏時，獼猴會竄入周邊農(nóng)田偷食苞谷。昔日天險雄關(guān)，今已成游人尋幽探勝之地。

歸程時，天色漸暗。酉水平滑如鏡，倒映著暮色天光。眼見夕陽晚霞的倒影緩緩沉沒、黯淡，不過三支煙的功夫，大地便徹底沉入一片墨色的岑寂。

舟歸岸歇，獨對暮河。這酉水，何止一道水流？崖墓是巴人托體山阿的倔強(qiáng)姿勢，四方城銹蝕的青銅劍劃破漢家煙雨，沈從文的“白河”載著無名悲歡。歲月馴服激流，公路刺穿峽谷，獼猴取代了傳說中的猛虎。

酉水無言，收容所有渾濁與清澈、干涸與豐盈的悲歡，兀自奔流。這無聲的流淌，便是對一切消逝與新生最恒久的見證與最深邃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