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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暉

初識厚能，是在2020年秋。當時他剛大病初愈，仍蹣跚來到湘西高新區，參加“沖國展看稿會”，在每一幅作品前細細觀摩，眼里閃動著光彩。后來再見已是今夏，我們一同聽一個國學講座，課堂上他認真做著筆記，課后他熱情地與大家分享心得，幽默而不失書卷氣。

近日，得厚能親筆簽名新著《一方水土》一本，我用一周時間認真讀完了，只覺字里行間，處處逸動著他創作時的用心用情用力，尤其是他對家鄉的愛，鮮活而真實，令人生敬——這不光是他一個人的鄉愁，也是我們這些湘西六零七零后的集體記憶。

飽含了對故鄉的深沉眷戀

厚能的文章，尤其善用真摯情感，來描述經典事件、生活場景，把一個村寨、一方人物、一種習俗，在讀者的面前立起來動起來，讓人感覺它是獨一無二的。

關于村寨，突出其特色亮點。如苦達嶺，他寫了桐茶漆栗倍等特色產業及受此影響的特色社會關系；如糖坊坳，他寫了路過的城市女子與小孩對話的故事，社員們午休時在坳上擺龍門陣、下棋、打牌、摔跤、男女對山歌等；如舍米湖，他寫了擺手舞在民間的種種生鮮故事。

關于人物，敘述了典型事件。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王蠻子：孤兒王蠻子為求生存，練就了好身板和糙性格，衍生了為生產隊殺牛、整治懶人樹權威、幫助社員殺年豬、當護林員抓賊、市場上逮小偷、擅自釋放計劃生育對象、對超生戶處罰放水、守電影院大門徇私為熟人免票、醉酒失態、精心呵護棄嬰等一系列事件。王蠻子的這個人物形象，令人記憶深刻。

反映習俗文化的文章中，《桂塘籃球傳奇》把讀者帶入了火熱的邊區籃球賽現場，享受那份屬于自己的狂歡，來自邊地各村寨的球員們那股爭創第一、永不服輸的狠勁，令人熱血沸騰。

還有《故鄉的滋味》《老屋的鄉愁》《故鄉那座涼亭橋》幾篇文章，流露出物是人非、良辰不再、仿若隔世的傷感，也喚起了讀者的強烈共鳴。

勾勒了邊地極具特色的民俗風情

作者在本書中大量選用方言俚語敘事，對彰顯邊地語言文化特色、民族個性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

作者安排了專章《漫話桂塘壩方言》，加上每篇文章中散落的大量方言土語，為全書增色不少。如“兩娘母趕場——有講的都沒有講的”“癩子滾到火坑里——巴不得”“麻雀吃包谷籽——要和屁股商量”等。

此外，邊民在日常交往中用語幽默，為生活平添不少樂趣。《二坪界》一篇引用了界上界下青年男女的對話。界上新媳婦炫耀道：“哎呀！我們界上地方生得差哦，做功夫都不用脫鞋襪！”平壩后生答：“我們平壩地方不好，路又不平，走路經常搭撲趴，大米飯吃多了肯起眼屎。”

記載了質樸風趣的邊地歌謠

書中收錄了大量的歌謠，再現了以桂塘為核心的三省邊民勤勞、俠義、幽默、樂觀的民族性格，散發著濃郁的泥土氣息。

一是向往愛情婚姻的歌謠，如《糖坊坳》光棍漢唱“點水雀，穿白衣，人家有妻我無妻。人家有妻抱妻睡，我無妻子抱客膝。”嫂子唱“二十出頭未講親，三十老幾沒成婚。看見雞公踩雞母，看你動心不動心？”還有《山村歌者》描述了在田里插秧的父親與一位在附近山頭打牛草的鄰省婦女對唱情歌的情形，男唱“唱歌要唱黏黏歌，扯草要扯黏黏藥，順手扯把黏草籽，不黏蓮妹黏哪個？”女唱“黏草籽兒開白花，開到路旁黏奴家。如果哪天黏到我，連根拔起拗斷它！”還有《峽谷情歌》講述了峽谷對岸唱情歌互訴衷腸的情景，男唱“阿妹長得白又白，阿哥生得黑又黑。黑字寫在白紙上，你看合色不合色？”“想姐愁，夢姐愁，天天逮飯難下喉。逮飯好比吞沙子，喝酒好比喝桐油。”這些山歌恣意運用賦比興手法，直抒胸臆，可謂油而不膩、粗而不俗。

二是熱愛生活的歌謠。全書語言活潑可愛，極易勾起讀者的記憶。“土家愛喝油茶湯，一餐不喝心發慌。一日三餐三大碗，做起活來硬邦邦。”《提督寨》對美食的偏愛喚起每個人對兒時生活的美好回憶。

三是說理的歌謠。如“挪柴莫挪桐子柴，桐子開花打油來。燈盞掛在板壁上，男做文章女做鞋。”（《馬鹿塘》）。又如“人不唱歌心不寬，路不走人成荒山。花不澆水會干枯，人不開心是枉然。”（《提督寨》）語言樸實簡潔，說理透徹。

四是反映勞動場景的歌謠。如幺老漢唱的薅草歌：“太陽出來照山灣，包谷地里薅草忙。大家莫歇攢勁逮，薅完歇氣逮中飯。”（《天山灣灰棚子》）。又如放鴨山歌“鴨子客啊鴨子客，鴨子篙篙十八節。白天走的千條路，晚上睡的半邊月。”又有自嘲歌“嫁人要嫁鴨客郎，嫁送鴨客好下場。早晨三個荷包蛋，夜間一只老鴨娘。”這些歌曲，頗類《詩經·豳風》，具有強烈藝術感染力。

五是充滿了奇思妙想的兒歌。如“煙子煙，莫煙我，我是天上的梅花朵，狗嘎柴、貓燒火，老鼠子起來莫烤火。”（《白發娘親》）“一顆豆子圓又圓，推成豆腐賣成錢。人家說我生意小，小小生意賺大錢。”（《父親人生的幾個片段》）。

鮮活的民間文學，往往更有生命力。

展示了邊民剽悍豪俠的民族性格

書中的文字氤氳著煙火氣，也彌漫著歷史的煙塵，更涌動著土家族人和苗族人性如烈火、不畏強暴的沖天豪氣，是對湘西人骨子里游俠情結的一種集中展示。

如哈巴城的悍匪王老黑隨意槍殺叔父的殘暴事件最為駭人聽聞，土匪火燒溝寨堡，二蹬巖、道坑村民合力勇斗匪徒，作者父親孤膽斗三匪，高萬化裝偵察擒匪首，數千軍民圍奸美蔣空投特務，村民為解放軍帶路，牛拉場全殲川東巨匪楊樹成，王蠻子徒手奪刀擒盜賊等事跡，都充滿了英雄氣概，張揚了人間正氣。

當今文壇，其實比較缺乏飽含深情、洞見生活、觀照現實作品。梁厚能的文字，自有其在時代背景下的珍貴。衷心希望梁厚能繼續發揚執著精神，創作出更多無愧于時代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