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眺二酉 胡靈芝 攝

苗家女兒,十幾歲就跟著母親或同輩學習紡紗織布、數紗織錦等各種女工技藝。 張克寧 攝
胡家星
“走長路皆得住宿到橋邊與渡頭,值得回憶的哀樂人事常是濕的。”
—— 題記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酉溪河就靜靜躺在這方大山深谷里。自古丈鳳鳴溪出發,流經瀘溪,一路向南,最終,在沅陵一個叫烏宿的地方與酉水相匯。
這條彎彎曲曲,清澈透亮,養育了千千萬萬苗家、佤鄉兒女的河流,當地人喊她“酉溪河。”
晴日里,劃一艘小船,如魚一般在酉溪河水中徜徉,靜思冥想,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傾聽她在湘西大地上的吟唱。
(一)
酉溪河的上游有一個玄奧奇幻的自然景觀——河蓬穿洞。
清光緒年間《古丈坪廳志》:“穿洞位城南五十里,山勢壁立,中空一洞,溪水自洞中橫流而出,石片鱗鱗疊疊如璧砌。”
相傳織女下凡到河蓬穿洞,遇干旱缺水。老百姓之前靠祭祀螺螄精祈禱降雨,織女見百姓受制于螺螄精,立即揮動天梭鑿穿案形山讓溪水灌溉農田。螺螄精發怒,狀告織女私下凡塵,王母娘娘命螺螄精堵死洞門。螺螄精施展妖術,霎時天空烏云密布,百姓嚇得四處躲藏,織女將衣袖一揮吹走烏云,隨即與螺螄精纏斗在一起,最終使出天梭將螺螄精一擊斃命。王母娘娘怒罰織女,拔下頭發上的發簪往身后一劃,立即出現一條銀河,僅允許她與牛郎每年農歷七月初七在鵲橋相會。
為感恩織女的義舉,穿洞周邊的百姓,每年農歷七月初七都會相聚穿洞,設壇祭拜織女,男女老少圍著篝火跳起舞兒,唱起歌,通宵達旦,久久不愿離去。
穿洞高40米至50米,寬10米至30米,長400米左右,空間寬闊,可容納上萬人。流過穿洞的絲茅溪,最終注入了酉溪河。
如果說流經瀘溪境內的酉溪河是大家閨秀,那么她的支流上云界小溪,就是小家碧玉。上云界一帶,山勢綿延起伏,古樹參天,碧綠的藤蘿將上云界裝點得愈發青翠。
溪水發源于天門生,沿著幽深的峽谷沖瀉而下。在周遭謐靜的山谷中,溪水時慢時快,一會兒唱著悠揚的小曲,一會兒發出穿透力極強的女高音,伴著飛禽走獸的鳴叫,上云界在一靜一動中煥發出勃勃生機。
秋日里,邀三五好友,到上云界峽谷走一回,定是放松身心的好去處。
當你手腳并用爬過溪水旁的陡坡,拄著木棍走在鋪滿落葉的石階小道,來到一片開闊地。幾間滄桑的木瓦房,掩映在紅黃交錯的密林中。村頭的老人抽著卷煙與大黃狗為伴,在秋日暖陽中打發時光。
在飽覽上云界的奇秀自然風光,放下工作疲憊之時,竟對一村一人一狗的悠閑之景,生發歆羨之意。
酉溪河右岸是一座雄偉的大山,螺螄界、上云界和天門生依次鑲嵌其中。螺螄界由大大小小二十幾座形如田螺的小山頭組成。上云界與天門生因高得名,恰如登峰頂便可手觸云端可開天門,故稱上云界和天門生。上云界一帶樹林茂密,終年郁郁蔥蔥。
酉溪河進入沅陵縣境內,在烏宿村二酉山下流入酉水。二酉山絕壁上有一個石洞,叫二酉洞。
相傳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時,朝廷博士官伏勝冒著生命危險,從咸陽偷運書簡千余卷,輾轉跋涉,藏于二酉洞中,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傳后世。成語“學富五車”“書通二酉”便出自于此。
二酉山和二酉洞就成為天下圣跡和讀書人畢生向往之地。歷朝歷代文人墨客,前往二酉拜謁,留下大量詩詞文章。
千百年來,酉溪河穿行于二酉山腳,不知她是否還記得那個行色匆匆的秦朝博士。
(二)
酉溪河流域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有著大約92公里河岸線。自然也聚集了大小幾十個苗家、佤鄉山寨。
明萬歷年間,張勝德父子在酉溪邊放牛時,發現該處一塊巖石狀如八仙桌。萬歷二十五年,舉家遷入,取名“桌子面”。至清代,桌子面下沉潭中,更名為“桌子潭”。
桌子潭村是酉溪河流入瀘溪境內的第一個村寨。
相傳,苗族先輩幾經遷徙,在深山密林中落腳。某年農歷二月正是野蔥生長時節。
一天,男青年得戈與鄰村女青年得雅在山坡地里挖野蔥時相遇,二人在一起邊挖野蔥邊唱苗歌,雙方因此產生好感。回家時,兩人約好三月初三再到山上挖蔥。不巧,他們以挖蔥為名相戀的做法被識破,引起幾個村寨男女青年紛紛效仿。到三月初三這天,他們紛紛為輔以挖蔥為名匯集一起,在坡上唱歌,談情說愛,以后每年如此。于是村寨頭人商議,聯合興起 “三月三”挑蔥節,變青年人暗地相戀為公開以歌交友尋找知己。由此演變為“三月三”苗族傳統節慶。
每年農歷三月初三,苗家的阿哥阿妹時常以山歌為媒,隔著山頭和溪河對唱。
妹:“送哥花帕頭上戴,鎖心花是兩人栽。阿哥出門遠在外,你鑰匙不到鎖不開。”
哥:“鎖心花是兩人愛,阿哥一生常年戴。見鎖如見姣妹面,報妹在家放心懷。”
在山歌的對唱中,阿哥阿妹增進了對彼此的了解,情到深處,阿妹把一針一線編織好的頭帕贈送阿哥作為信物,私下在酉溪河邊定好終身。
酉溪河聽了好多首情意綿綿的苗歌,見了好多情到深處羞紅臉頰的苗家阿妹,酉溪河成了最幸福的見證者。在濃情蜜意地調制下,仿佛把這一灣河水釀成了濃釅釅的“甜酒”。
苗族地區世代流傳著一句古話,“老人不傳古,兒孫失了譜”。苗族先民將圖騰崇拜、故事傳說和精神寄托等,以圖文形式,表現在服飾頭帕、高腰圍裙和被蓋堂心等與生活緊密相關的物品,以便世代銘記民族歷史。
“苗家女兒不會數紗,她就找不到婆家”。苗家女兒,十幾歲就跟著母親或同輩學習紡紗織布,數紗織錦等各種女工技藝。
山頭油桐花次第開放,田頭勞作歇息片刻,牛兒吃草的閑暇,苗家女兒總不忘從背簍里拿出棉布耐心數紗。一針一線編織著對阿哥的思念,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封建王朝統治者的“武力征服”下,佤鄉先民沿沅水而遷徙,溯沅江各條支流,在崇山峻嶺中扎下根。
至今,酉溪河中下游一帶村子的村民自稱為“佤鄉人”。他們操著一種與漢、苗、土家語言均不相同的“佤鄉話”。
在陸路交通還沒建設前,酉溪河是佤鄉人與外界往來的重要通道。
據《瀘溪交通志》載,“酉溪河從瀘溪縣八什坪村至沅陵縣烏宿墟場全長45千米,險灘35處。瀘溪境內有三角潭灘、夾船巖和大村潭灘等9處較大的險灘”。
“走遍天下路,難過烏宿渡”。佤鄉人每每趕在酉溪河的汛期,等水位上漲后,將大宗的木材扎成齊整的木排,一路放到烏宿,再下沅陵。枯水期,靠纖夫拉船過險灘。佤鄉人將村寨的桐油和五倍子等山貨運出,回程時,到沅陵與烏宿等貨物集散地換些鹽、洋火和煤油等生活物資。
在趴潭自然寨,初次見到76歲的陳奶奶,聽她說起酉溪河的故事。
望著家門口酉溪河,陳奶奶回想起,人民公社時期交公糧時繁忙的酉溪河,公社的12條貨船往來穿梭,將來自河蓬、排綢、梁家潭和八什坪等地公糧裝船交往沅陵。
陳奶奶依稀記得酉溪河旁水碾房里,爺爺陳深樹打開水閘,碾子轉動許久,常用高粱笤帚將擠出碾槽的谷子重新掃進碾槽中的忙碌場景。父親陳順文在油坊揮汗如雨榨出金黃菜籽油時,她時常被香氣四溢的菜籽油香驚擾了夏日樹蔭下香甜的美夢。
提起酉溪河,陳奶奶總有說不完的話,仿佛她在講述一個老友的往昔。
悠悠酉溪河,流過了歲月蹉跎。河邊斑駁的石碾堆,似在訴說歲月的漫長,酉溪河的無私饋贈。
(三)
酉溪河奔騰向前,苗家人和佤鄉人在此繁衍生息的印痕深深地刻在酉溪河流域,而今酉溪河正在見證著苗家與佤鄉的蝶變。
新中國成立75年來,酉溪河流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條條寬敞的水泥公路通向了苗家與佤鄉的村村寨寨,苗家與佤鄉再也不是舊社會那個封閉落后的“盲腸”之地,與外界交流變得更加快捷通暢,聯系得更為緊密。
苗家人在河蓬修起了鳳鳴溪水電站,佤鄉人在塘食溪村建設了濠溪口水電站。酉溪河仍在用她最古樸的方式哺育著兩岸的人們,化酉溪河的水能為電能,照亮了苗家與佤鄉的村村寨寨。
每逢農歷“三月三”挑蔥會,身著盛裝的苗族姑娘和小伙們,敲長鼓,邁舞步,唱山歌。在長號嗩吶和鑼鼓聲中,苗老司、主祭人和儺面隊肅穆站立。沿溪邊跳巖祭祀、放船掃瘟和殺雞掃場,莊嚴的祈福祭祀儀式帶領游客穿越古今。
極具民族特色的民俗表演,近年來已成為游客追捧的“民族風”,苗寨的“三月三”挑蔥會,已從“養在深閨人未識”到“十里八鄉人盡知”的華麗轉身。
靜靜流淌的酉溪河,她欣喜見到苗鄉的轉變,見證了苗鄉男女青年相戀的“挑蔥會”演變為民俗表演精彩紛呈的“三月三”。
在沅陵人看來,“二酉藏書”不僅是文人墨客競相傳頌的歷史典故,更是古辰州的文化符號。
多少年來,附近鄉民每到學子開學之前,紛紛帶著孩子前往二酉山,焚香祭拜文化先祖,二酉山下因此人才輩出。據《沅陵縣志》載,這里在明清時期出了400余名進士舉人,近百年來走出了1000多名教授,其中僅二酉村就有100多名,成為著名的“教授村”。
如今,酉溪河旁的二酉山已成為國家AAA級旅游景區,吸引全國各地游客來此觀光朝圣……
這些天,我行走在酉溪河畔,靜聽她的吟唱,這些打動我的人和事,就像電影膠片一樣,一幕幕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愈發感覺到,酉溪河是一條秀麗而又無私的河。千百年來,她默默地哺育兩岸的苗家與佤鄉兒女,也賦予這方兒女以水的堅韌去戰勝人生路途中的艱險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