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的鄉村,收割完稻谷后草捆整齊的排列在田間。

草堆上的童年。

堆草堆要用力把草捆壓緊壓實,以免垮塌。

上世紀九十年代,吉首市三岔坪村民在田間堆草堆。

草堆是牲口過冬不可缺少的食料。
文\圖 向民航
小時候,在農村長大,那寨子邊、田野上、古樹下,一排排、一座座的草堆給我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如今,再回到了寨子里,無論怎么看,怎么找,再也找不到那高高的稻草堆了。
草堆,苗語叫“嘖嬢”,意為“堆草”的意思。是眾鄉親在過冬時所儲備的生產生活物資。草堆,有稻草堆、麥草堆,還有黃豆、菜籽和芝麻秸稈以及果樹枝堆等等,根據不同的季節進行堆集。
在我的家鄉主要是堆稻草堆。每至農歷八九月,稻田一片金黃,鄉親們一邊忙著打谷子,一邊就要把散落在田里的稻草,用草腰子扎成一個個草捆,整齊的擺放在稻田里或田坎上,經風吹日曬,待草捆干透后,再把草捆碼到一起,開始堆草了。
堆草如同蓋房子一般,是有講究的,既要好看,還要抗風、防漏、斷火。小時候,我經常在田坎邊看大人們堆草。堆草前,鄉親們說要先選址,選址一般選擇在田坎邊或離寨子更近的地方,以便于搬運。當然,也有利用長在靠近田邊的樹木做堆草柱子,這樣可省去一些工夫,沒有樹木的地方就得栽樹。栽樹前在土里挖一個約一米多深的土坑,將樹桿插在土坑里豎起。然后,把埋在土坑里的那一節樹用木頭、石子錘緊扎實。再在樹桿子底層搭起個木架或鋪上一層厚厚的樹枝墊底,以防稻草受潮。諸事完備,就可以開始堆稻草了。堆草時,一般由一人碼草,一人遞草,或數人搬運。碼草人一手抓著樹桿子一手接草,同時用腳把草踩緊,并圍繞著柱子打轉。稻草往上越堆越高,每疊放三五捆稻草,就必需將其中的一捆稻草留一部分綁到樹桿上,這樣,才使草堆牢固緊扎,不易被風吹垮。有的草堆很大,堆草時需要用竹竿一頭挑起往上遞,要疊上一整天。有時,連午飯都在草堆上吃。所以,堆草時,人們常常備上一架長木梯,便于從草堆上順梯上下。堆草完成,遠遠望去整個草堆就如一座金字塔形狀,中間大、上下小。草堆多了,一排排、一座座,有錐形的、橢圓形的,形成了鄉村里別樣的風景。
我的童年,大部分都在稻草堆旁度過。那時,每至堆草的時節,滿路、滿田埂、滿村頭都是草捆子,山寨、原野到處彌漫著稻草的清香。我們邀一些小伙伴用稻草扎成幾根長龍在田坎上吆喝著舞來舞去……有時也干脆把草捆子戴在頭上,當獅子、當毛古斯、當鬼神猛獸玩個盡興……玩累了扯幾個草捆子,圍成一個小院,在草捆里睡著了。記得有年過春節,寨子里的幾個同伴玩鞭炮,不小心把草堆燒燃了。全寨子老老少少提著水桶、木盆去潑水救火,由于草堆碼得緊、疊得實,表皮燒黑了,里面還是黃澄澄的,沒有多少損失。
在農村看村里的生產好不好,望農家的日子行不行,最直觀的感覺,就是草堆堆得多不多,草多糧多,日子就好過。在上個世紀大集體的時代,我們村堆草最多的地方叫排德耶(苗語:大坡坪的意思)。大坡坪海拔地勢較高,有起伏綿延的數百畝梯田,這里陽光充足,氣候溫和,是我們村里最大的糧倉,它產出的糧食供奉著全寨子八九十戶人家、兩三百人畜的口糧哩!雖然大多是雷公田,靠天吃飯。但遇到風調雨順,那滿山遍野的稻田綠油油的,金燦燦的,秋后收割的時候,生產隊的倉庫里還有不少的余糧。曾經有一年,公社負責人專門在我們村組織召開了有全公社各大隊、生產隊長關于農業生產的經驗交流會,總結表揚了我們村農業生產搞得好。但是,要是遇上天旱,那苦日子就來了。記得1972年遇到大旱,我們村里大坡坪梯田因缺水,稻草都被曬死了,田里顆粒無收。公社分配給農戶的統銷糧,由于交通不便,需要到幾十公里開外的糧站去挑。
記得1973年,那時我才九歲。公社為了照顧我們村的農民少走遠路少流汗,就把分發給我們每家每戶的統銷糧,轉運到離我們村更近的瀘溪縣八什坪糧站去挑。那時,父親為了掙工分,特意只向生產隊請了一天半的假。干完一個早工的活,吃完早飯,才和我往八什坪走。爬過一座座山,下了一段段坡,再沿河走了二十多里路,花了半天時間才到達八什坪糧站。糧站買糧的人很多,在排隊稱得糧以后,天已漸漸晚了。因天黑路遠不好走夜路,我們就直往附近碾房走。一來可以把谷子碾了,二來可以在碾房借宿一夜,等第二天谷子碾好了,天亮再走。那時的碾房比較簡陋,是“A”字形簡易的茅草房,四周用石頭和茅草圍起擋風擋雨,碾槽和碾巖磨得光溜溜地。碾子是水打傘,只要水槽一打開,碾巖隨著水的沖力就轉動。那碾巖上木把發出吱吱聲響……房內除了一堆谷子,幾挑籮筐,一架風車,一把秤,幾個破鍋瓢碗,再加一個用三個巖頭壘起的土火坑,其它很難發現有個像樣的東西。
水碾客約五十多歲,碾房的歲月把他也磨得像七十多歲的老頭,渾身上下“灰不隆冬”的,頭發、眉毛還黏滿了糠米的粉末。但人非常熱情開朗,他說碾房條件差,不比在家方便,輪到你們碾的時候,你們要自己動手,要燒火煮飯,鍋子鼎罐都在那里,你們隨便用!說完,就走了。
到了晚上,我們從四周撿來柴火,由于我們的米還沒碾出來,我們就把水碾客從客戶那里收來的米借一些先煮飯。沒有菜,我們就下河去搞魚,只要發現河灘上哪塊巖石下藏得有魚,我們就搬起石頭狠狠地砸去……那時的河里生態好,魚多,大家都沒有閑工夫去弄魚。因此,當我們搬起石頭,一巖頭砸下去的時候,那魚不是被砸死也被驚得個半死,再翻開水里的巖頭一摸,不一陣工夫就收獲了兩三斤魚。那時食用油是金貴的,水碾客也沒有多余的油放在碾房讓碾谷子的人炒菜食用,再加上碾房碾米的人來人往,一人也難擋眾。所以,沒有油煎魚,我們就煮湯,加一點鹽,餓了吃起來也是香噴噴的……就這樣,我在八什坪的碾房里度過了我一生中特別難忘的夜晚。
第二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了。由于頭一天來時是打空手,回家就重擔在肩了。父親說我年紀小,怕我扛不起多少,就用小口袋給我裝了約二十來斤大米,自己連米帶糠足足挑了一百多斤!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放下擔子歇一下又繼續走,汗水不知多少次浸濕了我的上衣……正當我筋疲力盡、又餓又累的時候,我母親急匆匆地從家里趕來給我們父子倆分擔了重擔,同時還帶上一份香噴噴的午餐。吃完午餐,大家把擔子分一下,感覺輕松多了。當我走到我們村里那片起伏連綿的梯田時,我久久難以平靜……我想:沒有了草堆就沒有了收成,沒有了收成,就沒有了我快樂的童年……
如今,半個多世紀已經過去,當我每次回家時,都十分關注那一座座、一排排草堆。漸漸地,草堆少了,種田人也少了。漸漸地,草堆消失了,耕牛也沒有了,從這里走出去很多外出打工的人群。但是,大坡坪的田野上仍然傳來了陣陣耕田機的聲音……
天道酬勤,生活總在變化著……我想,草堆雖然消失,但童年的故事和歌謠永遠在我記憶的風景里……
